孙继才这一番来访,与上回的做派又大不相同。一见越菱踏进花厅,他就满脸堆笑地站起身来:“许久不见,大小姐瞧上去气色好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哪里?正苦夏呢,整日茶饭不思的,连觉也睡不好。”

    说着越菱懒洋洋地以手掩唇,樱口微张打了个呵欠。她这番倒也不是全然娇柔造作,实际是永嘉公主头一册话本卖得太好,得了甜头,不亦乐乎地差着女官婉歆来来回回地走了两三趟,软磨硬缠,催她快快动笔下本西域公主的故事。

    偏生这头小叔却半点不比从前配合,每回被问起于阗国小公主在侯府中所作所为的细节,都装聋作哑,只推说时日太久,自己又偏居院中一隅,记不清楚了。

    起初,越菱心里还着实有些恼火,但即刻想起,往事并非由他亲身参与,更何况姑娘们芳心可可,都系在他兄长身上。倘若继续翻来覆去地盘问,于身染重疾,本就有几分自卑的他实在不公,只得先缓上一缓再说。再加上天气炎热,最近几日晚间的确歇息得不算安稳。

    老孙功夫好得很,听到她这句意示赶人的话,面上笑容丝毫不减:“老爷可是一心惦记着小姐呐,知道小姐每逢盛暑胃口就欠佳,还特意叮嘱我带来了这个。”

    说着,便珍而重之地捧出只小篮子,篮里铺陈的绢纱上密密地排了冰,衬着当中白净瓷碗里盛放的两枚果子格外地红艳。

    就算篮里盛满了金银首饰,越菱也不会像这般惊得说不出话来。荔枝产自岭南,一程接一程快马加鞭地进贡到宫中来,就算娘娘们泰半也只分得到寥寥数颗。父亲因着是圣上御座前的红人,每年也能按例得着一两枚赏赐,但论到消受圣恩,则无论如何也轮不上她。

    记得小时候有一回,她偶尔撞见二姨娘同越芊正在分食一枚,不过是因为好奇那果子模样新鲜,多瞧了一眼,就被那两个冷言冷语地嘲讽了一通。

    “父亲大人真是有心了。”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团扇,越菱垂目注视那得来不易的嫣红佳果半晌,才缓缓地开口。

    “那可不是,老爷和老夫人对大小姐都才叫是一百个上心。”老孙满脸堆欢,“下月初五,是老夫人的整寿寿辰,大小姐一定还记得吧。打从好几天起,老夫人就开始长吁短叹,说若是到时大小姐到不了场,无论办得多热闹,心中总归不圆满。”

    “只要祖母和父亲大人不嫌弃我有孝在身,自然是当到场的。”

    老孙得了确据喜上眉梢。又不咸不淡地讲了一小会子场面话,就说越府中还有事务要忙,起身告辞。

    越菱将他一路送下了堂屋台阶,正待道别,斜刺里却突突飞来一团黑黝黝的物事,不偏不倚,正巧砸中了孙管事的膝弯,疼得他“哎哟”一声弯下了腰去。

    “珪儿,你怎么能将鞋乱扔呢?这是用来穿在脚上的,不是用来丢着玩的。”越菱一眼就瞥见那惹事是非的少年,立马呵责完又关切地询问道,“孙叔,你的腿碍不碍事?要不赶紧请个大夫来瞧瞧?唉,你瞧这不省心的傻孩子!”

    “不打紧不打紧。”老孙只得抱住了膝,脸上表情不上不落的,依旧勉强挂着个笑,“小少爷也并非是有意为之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越珪就单只脚跳到他跟前吐了下舌头:“坏人,该打!”伸手就去捡那只方才作为凶器的鞋。

    “珪儿,快住口!”

    好不容易送走了走路一瘸一瘸的孙管事,越菱回过身,扯着还光着一只脚的少年坐在台阶上,边替他套上鞋边柔声说:“珪儿,姐姐下月初五要回去给奶奶祝寿,你也一起去罢?”

    “我不去,姐姐也别去!”越珪一把抱住了她的腰,将脸埋到她怀中使劲蹭了两下,姐姐的身上有股子极其好闻的清淡花香,比起家中姨娘姐妹们刺鼻的脂粉味来,那真正叫一个天,一个地。

    “好好好,珪儿不去就不去。这么大的人了,还同姐姐撒娇。”越菱转回屋里又出来,自白瓷碗里捡出一枚荔枝交到他手中,摸了摸他的头发,目光中满是怜爱,“这果子比糖葫芦还好吃呢,珪儿尝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