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的狐麓镇已有了凉意,花木还未凋谢,却已蒙上一层薄薄的颓意。那萧索的意味是肉眼看不分明的,却总觉得有灰蒙蒙的一层,在每一棵树,每一株花伫立的姿态中浮动着。

    相比起来,山里的秋天自然是要冷得多的,落叶也开始堆积,负责扫洒的小六多了项活儿,日日要扫净院里的枯叶。只是无论怎么冷凉,怎么萧索,山里的植株却自有一种凛冽的精神气,在层峦叠嶂的山里站得笔直,就算被风吹弯了,腰肢也依旧劲拔,就算给霜打残了,枝爪也依旧瘦挺。

    小七是葫芦藤上结出的一枚葫芦,是泥土里长出的一颗果实,他天生对植株有一种亲朋般的熟稔与亲近。镇里药铺里卖的草药是不错的,因为那些大都是葫芦山里才来的;可是镇里的草木却大都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,疲惫得不愿拿出一点力气迎接即将到来的寒冬。

    小七抱着一捆捆的药,皱着眉在镇里转了好些圈——可是又分明没有妖气。

    八月的狐麓镇为了八月八庙会忙得焦头烂额,如今镇守又忽然暴毙,镇上的人们也如同镇上的植株一般,行走坐卧之间,皆是一副疲态。小七细细地看,这疲态却好像是自然而然地,没有什么古怪的痕迹。

    狐麓镇靠着葫芦山吃饭,颇是富裕,然而这种乡野之地,身着紫衣贵色又面目清俊的少年郎,究竟还是稀奇的。小七被人们好奇的目光看得受不了,终于还是拎着药到了易府,通报了名姓。

    家丁恭恭敬敬地领着他到了为客人安排的厢房。一进门,就看到小六正坐在椅子上晃来晃去,晃得两个椅子脚都离了地犹不知危险,一下子朝后栽倒过去。

    小七眼疾手快,药包随手一扔上前扶住了椅背。小六仰着脖子,看是他,便一乐:“嘿嘿,谢谢了小七。”

    小七懒得给这没脸没皮的哥哥好脸色,把椅子推了回去,扭头径自去捡那药包。

    小六却不乐意了:“嘿,你这小子,哥哥跟你说谢谢呐,你怎么就没个反应?有这么尊敬长辈的嘛?”

    “这会儿倒知道自己是哥哥。有本事跟你三哥倔,跟你四哥犟,跟你五哥油腔滑调去。”老二在一边见了小六这惯常的惫懒样儿,不由得笑骂道,“你也就是敢在大哥、我和小七跟前放肆一下——仗着大哥从不跟自家兄弟发脾气,仗着我没脾气,仗着小七懒得跟你计较,蹬鼻子上脸。”

    小六从椅子上跳下来,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:“二哥,谁都能这么说我,你倒是摸着良心跟我说这话!我偷过四哥养的鸟,打烂过五哥的瓷器,更别说天天跟三哥对着干——唯独二哥你,我可是诚心诚意的侍奉兄长,不敢有半点疏忽,你却枉有双千里眼,半点看不到我这做弟弟的一颗闪亮亮红彤彤的真心,小六子可真伤心……”说罢,他竟还拿雪青色的袖子擦着眼,假装嘤嘤嘤地哭起来了。

    老二又气又乐地卷起书在他脑袋上砸了一下:“我可是知道那俗语‘锯嘴葫芦’是怎么来的了。可不就是因为有些葫芦话太多了,才把那嘴儿锯了么!”

    小六闻言又嘿嘿地乐了起来:“二哥你这话却是把你自己也骂进去了。”

    老二摇了摇头:“早知道便不该带你下山,省得聒噪。”

    “那不成。小七那葫芦天生就没嘴儿,我不硬要跟来,二哥寂寞了怎么办。再说了,除妖这档子事,少不了暗中探听敌情,抽冷子布下些陷阱诡计,还不是得靠卢六爷我么?”小六昂首挺胸地拍着自己胸`脯。

    “我看卢六爷这几年痴迷戏文,当真是看得傻了。有我在,要你去探听什么?还有你们家七爷在,收妖光明正大手到擒来,你来不过是平添几分麻烦罢了。”

    小六变脸的能耐倒是堪比他嘴上功夫,转瞬又一副狗腿状:“二爷说的是,二爷说的是,可二爷不还需要个小厮前后打点,端茶送水,扫榻暖床么?”

    “你啊……”连说话尤其刻薄的阿五都不想跟小六胡搅蛮缠,他这是何苦。老二终于苦笑起来,摇摇头,转头问小七:“你要的药都买回来了?”说罢便起身去接小七手里的药包。

    这两人说了半天话,小七早已捡起了药包,站在旁边默默地听了半天。瞧着两个哥哥一点儿也不客气却又极其亲近,一听便知是手足情深的对话,小七一时间觉得心里有点木,却又不知道为什么。老二这一问,他便也只是默默点了点头,把手里的药包递了过去。

    接过药包的时候,老二碰到了弟弟的手,他左手接过药包,没等小七收回手,便又伸出右手握住了,抬头诧异道:“小七,手怎么这么冰?”